着眼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提高潜在增长率,中国需要将宏观政策与全面深化改革有机结合,把一些改革方案嵌入到宏观政策的实施当中。此外,专家建议可构建中期宏观政策框架,保持政策的连续与稳定
“积极的财政政策和稳健的货币政策表述搭配20年了,但今年明确改了,告诉大家中央政策确实是向更加刺激国民经济的方向上走了。”12月14日,在第22届《财经》年会暨2024全球财富管理论坛上,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李扬如此表示。
12月11日至12日举行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中国经济运行仍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主要是国内需求不足,部分企业生产经营困难,群众就业增收面临压力,风险隐患仍然较多。会议要求,明年将实施更加积极的财政政策、适度宽松的货币政策。
在12月14日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举办的2024-2025中国经济年会上,中央财经委员会办公室分管日常工作的副主任、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韩文秀表示,今年中国GDP(国内生产总值)预计增长5%左右。当前,我国经济运行仍面临不少困难和挑战。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要正视困难、坚定信心,努力把各方面积极因素转化为发展实绩”。
在刚刚闭幕的《财经》年会上,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原院长刘尚希指出,当前经济增速没达到正常状态。当前名义GDP增速低于实际GDP增速,经济增速倒挂,经济下行导致风险循环累积扩张。
经济学家们认为,2025年,财政政策及其与货币政策的联动方式,将成为中国刺激政策的重要看点。摩根大通中国首席经济学家朱海斌在《财经》年会上表示,过去几个月,市场一直关注,中国政府会不会出台较大规模的、直接针对家庭部门的转移支付,无论是现金、消费券或者是社保民生。目前看来,政府很大程度上还是坚持“授人以渔”“以工代赈”的思路。刺激消费已成共识,但是未来刺激的方向、力度仍然值得关注。
如何提高经济潜在增长率
刘尚希指出,2024年前三季度,中国名义GDP增速是4.18%、3.91%、4.04%,而实际GDP增速分别为5.3%、4.7%、4.6%。资产负债表恶化、经济循环不畅,负反馈显示出收缩效应。微观层面,居民收入、企业利润、政府收入增长的不确定性加大。
刘尚希表示,中国经济增速呈阶梯式下降,现已低于目标增速、潜在增速。中国GDP增速在7%、6%的平台上站稳了四年,一下子跳过5%的台阶,到了4%台阶。但是,哪怕经济增速一直接近5%,也可能对中国经济战略目标的实现构成威胁——中国要在2035年实现中等发达国家收入水平,意味着年均经济增速要达到4.73%。
“如果我们现在站在这个平台上,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实现比4.73%更高的平均经济增速?很显然,越往上越难。我认为在2030年前经济增速都必须保5%。经济增速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前提和基础,也是改善民生的基础。”刘尚希说,经济增速已经低于潜在的增长率,一个表现是青年失业率偏高,另一个指标是企业的产能利用率偏低。
在《财经》年会上,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刘俏指出,中国经济全要素生产率增速在2010年后下降,从4%降到现在2%以内,要再实现5%更高的增速就变得比较困难。全要素生产率是经济增长之源,未来中国除了发展战略新兴产业、未来产业,还需要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将传统行业因为制度变革滞后而被压制的活力、潜力释放出来。
中国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蔡昉在《财经》年会上指出,中国经济仍然具备长期向好的基本面。2023年,中国60岁以上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为15.3%,大概率会在2032年的时候超过21%。中国将在2035年前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目前正处于转变阶段。而与老龄化率处在14%-24%区间的国家比较,中国的GDP增速高于平均水平。与人均GDP(1.2万多美元)处在同等阶段的其他国家比较,中国经济的潜在增长率也更高。
蔡昉指出,经济增长靠两端,一个是供给侧,即增长能力、要素供给、生产力的提高速度;另一个是需求侧。如何把潜在增长率稳定住甚至提高,红利在于户籍制度改革和增加劳动力供给,促进更充分的就业。需求制约主要来自消费需求。中国居民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非常低,从现在的37%、38%提高到中等偏上收入国家46%的平均水平,甚至高收入国家58%的平均水平,有很大的空间。固然要在一次分配领域继续增加民众的工资收入、增加劳动报酬占GDP的比重,同时政府还需扩大公共产品的供给。
蔡昉指出,随着人均收入水平提高,政府社会性支出占GDP的比重也是趋于提高的,且提高最快的时期是人均GDP是1.2万美元到2.3万美元,这叫作“瓦格纳加速期”。中国现在面临社会保障仍然不足的制约,导致现收现付悖论。就业人群面临三层负担,他们既是社会养老保险的缴费者,又是家庭老年人的赡养者。他们退休时候面临人口的抚养比的变化,因此现在也会进行预防性储蓄。
对此,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适当提高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提高城乡居民基础养老金,提高城乡居民医保财政补助标准。朱海斌认为,目前核心问题在于财政的支持到底力度会有多大,或需要打破常规思路,未来财政转移的力度可能需要进一步加大。
促消费如何扭转收入预期
今年以来,中国已经出台了一系列促消费政策。例如,1500亿元特别国债用于消费品以旧换新刺激政策。央行在9月底下调存量房贷利率,每年节省1500亿元的利息支付。财政部实施了针对特困人群的现金补贴,并提高了对大学生、研究生的补贴标准。
但经济学家们认为,财政促消费、保民生的力度还应该更大。朱海斌指出,居民的收入预期和就业预期出现了明显下滑,这是消费疲软最主要的原因。此外,中国家庭部门的储蓄率偏高。疫情之前中国家庭部门的储蓄率平均是30%,疫情期间一度上升到34%左右,管控放开之后储蓄率有所下滑,但2023年仍然在32%的高位。以及,中国居民60%的财富在房地产。房价大幅下跌以后,对居民财富产生负面效应,也影响了消费。
据悉,中国家庭部门消费率是37.4%,而美国接近70%。大多数国家居民消费率大概是55%到60%之间。中国的消费在GDP的占比逐年下降,尤其2000年到2010年,从接近50%到37%、38%。2010年到2022年,中国年均的消费增速在8%以上。但疫情之后,消费增速出现了大幅下滑,今年前11个月,零售消费的增速仅仅3.5%。
朱海斌指出,农业在中国吸纳的就业人口,自改革开放以来逐年下降。2010年之后,制造业的整体就业也出现了下滑,只有服务业就业总人数出现净增长。但2022年,服务业总就业人口也出现了下降,2023年之后,尽管疫后餐饮、旅游等就业岗位重新回来,总体来讲,就业和收入预期比之前仍然疲弱很多,这与最近几年服务业监管政策收紧有很大的关系。可以通过产业政策宽松,包括服务业开放创造更多就业机会。
“提升新质生产力,应该把服务业的转型升级提到更高的位置。改善和增加中国服务业消费的供应,带动养老、医疗、金融服务等方面就业的好转。”朱海斌说。
刘俏建议,进一步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2.6亿人居住在城市,没有城市户口,享受不到公共服务。打破城乡二元结构,需要推进户籍制度改革,以及农村土地制度的深化改革,这意味着政府需要对居民部门做更多转移支付。据测算,中国有1.7亿异地打工的流动人口,他们拿到户籍后能增加1万亿元消费,拉动1个百分点的GDP的增长。
朱海斌还建议,2025年促进房地产市场尽快回稳。今年10月后,一些地方政府的专项债可以用于收储商品房转为保障房和租赁房。但商品房转成保障房的过程中,收益率通常低于2%,远远低于市场化的要求。建议中央财政可以采取一些收益率补贴,比如每年补贴2个-3个百分点,通过低成本、高杠杆的政策加速商品房市场收购进程。
财政债务何以实现可持续
“明年国债的发行规模,多少不重要,关键是钱用在什么地方。”刘俏说。
刘俏建议,财政政策还要投向科技创新产业,推动出现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增速的新行业、了不起的企业。过去30年,中国的研发强度一直呈线性上升,2023年达到了GDP的0.64%,但还低于美国的2.45%、日本的2.98%、韩国的3.98%。财政政策可部署,让中国的基础研究经费能达到美国近1万亿元人民币的水平,增加3倍到4倍。
刘俏还指出,2030年全世界实现碳中和需要的融资投资规模是10万亿美元/年,中国占30%,即22万亿元人民币/年,或需要一些长远的财政投资。此外,去年年底,上市公司因地方政府债务问题产生了8.3万亿元应收账款,过去三年年均增长1万亿元。假如财政政策能化解应收款,使企业的现金流增加1万亿元,真实的利润就可能增加到1万亿元人民币,现在16倍的市盈率,市值提高16万亿元,能提高600个点的上证指数。
据悉,在10月12日举行的国新办发布会上,财政部部长蓝佛安介绍,中国政府还有较大举债空间。国际比较看,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数据,2023年末G20国家平均政府负债率118.2%,其中:日本249.7%、美国118.7%、法国109.9%、加拿大107.5%、英国100%。同期,中国政府全口径债务总额为85万亿元,其中,国债30万亿元,地方政府法定债务40.7万亿元,隐性债务14.3万亿元,政府负债率为67.5%。
根据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2025年,财政政策及债务的扩张已经箭在弦上。
有机构预计,2025年中国广义财政赤字(含化债)的规模大概会在12万亿元左右(2024年为9万亿元),广义财政赤字率或从7%提高到9%左右。在《财经》年会上,李扬指出,发债需要有很好的谋划,通过很好的模型算出很可靠的数字,到底需要多少才能弥补有效需求的不足,让经济增长速度达到多少,这是需要算的。“据我所知,现在没有人很认真算这个事情,这是我们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李扬指出,财政可持续性还要考虑:第一,政府债务扩张导致的经济增长速度高于政府债务率增速。第二,建立本金不断的再融资机制。第三,利息。一是利息占财政支出多少;二是利息占新增储蓄的比重。如果债务利息支出超过储蓄,国民经济就出现了萎缩;三是利息占GDP的比重。如果新增GDP都被债务吃掉了,债务就不可持续了。
李扬指出,还需要考虑“债卖给谁”。卖给非金融部门的企业和居民,是非通货膨胀性的。但如果用央行的负债换财政的负债,即短债换长债,就是通货膨胀性的。
李扬指出,债的风险是不可被消灭的,只能被转移、分散或得到管理。消解债要靠国民经济增长。二战结束后,西德、日本年通胀300%,100万元的债过一年只剩30万元。而今,中国要通过发债以及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协调配合,把国民经济搞上去,再慢慢把债务利息负担减轻,逐渐消弭风险。这是一个非常长期的过程。
刘尚希认为,未来,货币政策、财政政策需要加强一体化操作。财政政策有很强的货币效应。传统观念认为央行要有独立性,但这样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很难一体化操作,现有的形势下是不是要重新考虑?只有突破部门的视角,才能使部门政策形成更大合力。
刘尚希强调,着眼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提高潜在增长率,中国需要将宏观政策与全面深化改革有机结合,把一些改革方案嵌入到宏观政策的实施当中。此外,还要构建中期宏观政策框架。宏观政策不能只管一年,应该明确2030年之前的宏观政策框架及目标。应该在高质量发展的前提下,站稳5%的GDP增速,而且要实现经济增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