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财经》杂志 文｜《财经》记者 江玮 编辑｜苏琦
在价格、工资和利率三者的增长中，工资上涨是决定日本经济的最重要因素，目前看来日本有望在明年连续第三年实现工资上涨，这将改变消费者的行为
日本央行连续第三次按下加息暂停键。
在12月19日举行的货币政策会议上，日本央行决定将作为政策利率的无担保隔夜拆借利率维持在0.25%不变。这是日本央行自7月将利率提高至0.25%之后连续三次维持现状。
日本央行行长植田和男在19日下午的记者会上表示，鉴于不确定因素较多，央行决定不急于进一步提高利率。他指出，在做出加息决定前，需要先获得与日本薪资谈判和美国下任总统特朗普政策有关的更多信息，因此将继续观察与评估特朗普经济政策对世界经济特别是日本经济的影响、薪资增长的可持续性及物价变动趋势等。植田和男表示，薪资的总体情况到明年3月或4月会更加明朗，而了解特朗普政策的全面影响则可能需要更多时间。
在当天的投票中，九名央行审议委员里有八人同意维持当前利率不变。委员田村直树在会上投票反对按兵不动，提议上调利率至0.5%。他表示，经济和物价走势符合预期，通胀面临的上行风险增大。
野村日本首席经济学家森田京平在本轮政策会议前表示，如果日本央行专注于日本经济的基本面，那会做出加息决定，但特朗普当选下一任美国总统带来的不确定性以及圣诞假期市场活动减少可能导致日元出现波动。“如果日本央行重视这些因素，他们可能会等到1月再加息……如果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使得全球贸易和经济增速放缓，日本央行可能会降低加息频率或速度。”森田京平说。
在森田京平看来，走出通缩的日本经济正在迈向“正常化”，已经出现五个改变：价格上涨、工资上涨、利率上调、软件投资增加以及劳动力流动性提升。对于2025年的日本经济，关键在于前三个增长，即价格、工资和利率，正是因为这三者的上涨使得日本经济表现得更正常。
“我们认为2025年的日本将朝着‘正常化’经济迈进，三种上涨（价格、工资和利率）将更全面融入经济。这正是日本央行期望实现的目标。如果这一目标得以实现，2025年将成为价格上涨的第四年、工资上涨的第三年和利率上调的第二年。实现这一愿景需要工资和价格之间形成良性循环。”野村12月发布的一份关于日本宏观展望的报告写道。
繁忙的东京成田机场，外国游客的消费为日本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摄/江玮
“从基本面来看，我们认为日本经济将保持在复苏的轨道上，主要由国内需求驱动，更具体地说是私人消费。”森田说。他对《财经》表示，日本首相石破茂推出的经济刺激计划有望支持日本GDP（国内生产总值）在2025年实现0.7%至0.8%的增长。日本内阁在11月通过了一项规模超过1400亿美元的经济刺激计划，旨在缓解民众面临不断上涨的生活成本压力并促进增长。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今年10月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中预估日本经济增速将从2023年的1.7%放缓至2024年的0.3%，但随着实际工资增长，日本经济有望在2025年反弹。
工资上涨是重中之重
在价格、工资和利率三者的增长中，森田京平认为，工资上涨是决定日本经济的最重要因素，目前看来日本有望在明年连续第三年实现工资上涨，这将改变消费者的行为。“消费者将表现得更像消费者，而不是储蓄者。他们更愿意承担风险，原因在于通胀让人们意识到，持有现金或银行存款是没有意义的。”
日本薪资上涨是外部通胀和国内劳动力短缺两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从外部来看，通货膨胀变得更加强势，尤其是在2022年，因地缘政治和战争，以输入型通胀的形式渗透到日本经济中。”森田说。另一个重要变化则发生在2021年，这一年由于新冠疫情导致外籍劳动者流入减少，日本的劳动年龄人口出现显著下降，最终体现为劳动力的严重短缺。日本总务省发布的数据显示，2021年，15岁-64岁的劳动年龄人口减少58.4万人，跌至7450万，这使得劳动人口比例降至日本人口总数的59.4%，创下1950年启动统计以来的最低水平。
“两种因素产生了某种化学反应，导致对通胀的预期升级，并进而改变了企业的工资制定行为。”森田说。
在2024年的“春斗”（劳资谈判）中，日本工会总联合会实现了5.1%的平均加薪幅度，为33年来首次超过5%的幅度。在11月末召开的中央委员会会议上，日本工会总联合会围绕2025年春季劳资谈判方针展开讨论，目标为基本工资上调3%，定期涨薪部分总计上调5%以上。为缩小差距与大企业差距，中小企业则提出加薪6%以上。日本工会总联合会是日本最大的工会组织，覆盖大约700万工会成员，约占日本劳动力的10%。
自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进入“失去的20年”以来，日本物价形势长期陷入通缩状态，直到近两年才逐渐摆脱通缩。在森田看来，日本走出通缩更多地与日本的基本面，特别是人口结构有关。他指出，日本15岁以上劳动人口在2021年出现下降，感受到劳动力短缺明显加剧的企业，逐渐改变了工资制定行为。一旦工资开始上涨，它会渗透到国内通胀。“过去通常认为日本的通货膨胀是输入型通胀，但现在日本的通货膨胀更多是出于国内原因。”森田说。
对日本经济的考验在于，价格上涨和工资上涨能否形成两者之间的良性循环。野村的分析认为，四个渠道可以促成这一良性循环，即工资上涨向销售价格的传导；受工资增长的支持，消费者支出增加；通过工资上涨实现劳动份额提高；实际工资的增长。其中第一个渠道和第三个渠道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并推动日本央行于2024年开始加息。而第二个渠道和第四个渠道有望将从2025年开始发挥作用。
野村预计，日本的实际工资增长将在2025年进入正增长领域，名义工资增长率将接近2024年的水平，约在2%-3%的范围内，而通胀率将放缓至2%。与此同时，要保持实际工资的稳定正增长，劳动力生产率需要得到提升。2024年日本在软件投资方面取得的进展将支撑劳动生产率的提高。
一旦渠道四开始发挥作用，它将通过支持消费者支出，使渠道二也开始运行。届时，四个渠道将共同发挥作用，维持工资与价格之间的良性循环，使日本成为一个“正常”经济。
新的风险
另一方面，日本经济面临的新风险正在浮现。石破茂在当选日本首相后宣布解散众议院并提前举行大选，但最终执政联盟自民党和公明党未能获得过半席位，导致政治不稳定加剧。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选举，则引发了对全球供应链分裂、全球贸易减少和经济增速放缓的担忧。
石破茂在11月推出了新政府的首个经济刺激方案。这份规模为21.9万亿日元（约合1400亿美元）的计划包括支持工资增长，向低收入家庭提供补贴，激励对半导体和人工智能领域的投资等。
面对10月众议院选举的失利，当局认为选民不满的原因在于通胀等民生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因此本次经济刺激计划的一大重点是应对通货膨胀。
森田指出，石破茂11月推出的经济刺激方案旨在实现两个目标：一是通过增加应税收入中可抵扣的部分为家庭提供支持；二是作为一种政治手段，使反对党国民民主党能够与执政的自民党合作。国民民主党在众议院选举中强烈要求采取针对家庭的财政措施。
对日本而言，最直接的担忧是美国对日本加征关税。野村的报告认为，美国提高关税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体现为两种效应：价格效应，即随着关税的提高，日本出口商品的价格相对于美国本土类似商品的价格竞争力可能下降；收入效应，即因关税提高导致美国进口价格上涨，从而降低美国经济实体的购买力。由于日本出口主要由资本品和零部件驱动，对出口伙伴GDP增长的敏感性高于对价格的敏感性，也就是收入效应比价格效应更重要。
森田指出，日本计划在2027年使国防开支的比例提高至GDP占比的2%，在这个过程中，日本政府也许会通过向美国购买更多的军事产品换取美国对日本免征10%的关税，但目前看来仍有许多不确定因素。
对于日本汽车企业而言，美国是仅次于中国的主要市场。摄/江玮
如果假设日本对美国的出口从2025年10月面临10%的关税涨幅，野村预计这将使日本的出口增长减少0.2个百分点。
汽车和零部件出口在日本对美国的出口中非常重要。对于日本汽车企业而言，美国是仅次于中国的主要市场。据日本媒体报道，2023年日本向美国出口汽车148万辆，比2022年增长16%，占日本汽车出口比率的34%。野村的另一项研究显示，如果美国对中国出口的产品加征60%关税、对日本的出口加征10%关税，斯巴鲁的业绩所受影响最大，营业利润将被拉低35%。其次是马自达和三菱汽车，它们的营业利润将分别被拉低33%和21%。对于在美国本土生产比例相对较高的日本车企而言，它们面临的影响较小，如丰田的营业利润可能减少5%，本田则接近于零。
从长期来看，一些日本企业可能会将部分运营转移至海外，给日本经济带来更大的下行压力。
